作者简介:陈爱松,网名村姑,洛阳伊滨区中学语文教师。乡村生长,乡村工作,文字也沾泥土味。《洛阳日报》专栏作者,发表《闲读世说》80篇。作品另见于《光明日报》《洛阳晚报》《郑州日报》《牡丹》《意林》《读者》《思维与智慧》等报刊杂志。
在布谷鸟的召唤中,万安山的晨光在天边发芽,然后迅速长大,把天地撑亮了。
林爷离开了烧饼铺,穿过村子向村南走,身子像浸在清凉的水中,汗一下子就褪去了,每个毛孔都是舒服的。小村北面如今通了大路,人来人往很热闹,烧饼铺也就应运而生。烧饼铺缺人手,就来找林爷。这两天建筑工地上没活,歇着也是歇着。于是,每天早上三四点,林爷就去翻烧饼。女儿埋怨他,说大热天,站在火炉前,人也烤成烧饼了。他说干活干活,不干,活着啥意义?
路边白杨树在风中簌簌作响,叶片闪着光。时间还早,路上没有什么人,老李抱着扫帚慢悠悠地扫地,老远看见林爷,招呼他:你个老财迷,是去看你的麦地吧?往家里掳多少的钱算够?有福不享,种啥麦哩,能种出金子来?林爷呵呵笑,那麦子可不就是金子嘛。
大公路通过村北,林爷的几亩地被征用了,一年给一千斤麦子、一千斤玉米。啥都不投资,光坐在家里数钱,这让村里没有被征到的都羡慕。可林爷竟觉得心里就空落落的,花了二百元租了村南别人家的一亩地。
老李接着说,说你财迷吧,你又犯傻气,送上门的低保都不要!
前些年儿子看病学按摩都需要钱,村干部多次找他,让他申请低保,林爷说我有双手哩。今年,村干部找他,他又拒绝了。这让村干部大为感叹,经常在各种场合讲:人家林叔一辈子硬气!这话传到林爷耳朵,林爷不觉胸脯挺了挺:我日子再难,不是汗水掉地上摔八瓣挣来的,一分也不要!
街口,老张头抱着孙女在转悠。看见林爷走过来,转过身子,回家了。林爷知道老张头怕见他。那年,十岁的儿子放“冲天雷”炮出了意外,眼睛看不见了。后来知道炮是老张头给儿子的。再后来,林爷听到了一种传闻,老张头说炮是儿子偷他的。这让林爷很生气:你老张头也太看扁人了,我姓林的是啥人你不知道?你怎么能为了撇清自己编瞎话泼污水?生气归生气,林爷心里还是希望他能来看看,说两句安慰自责的话,那林爷自然会说:我压根就没有怪过你,我知道你是好意!但邻居都来看过孩子,老张头没有来。有人对林爷说,法律规定大人给小孩子炮,出了事他得负责。林爷摇摇头。他有心自然会来,他没心,我告他,除了两家埋下仇恨,什么也改变不了,谁还能还我一个虎灵灵的儿子?
在带着儿子到处看病的日子里,在儿子摸索着把桌上一件件东西砸向地上的日子里,在夫妻俩泪水洗面的黑夜里,他劝妻子,也劝自己:人的命,天注定。这是孩子的命,也是咱自己的命啊。
要是儿子好好地活着,过两年,咱也能抱孙女呢。心里刚一冒酸泡,林爷赶紧提醒自己,看你又想到哪儿去了?咱的外孙不也四岁多了吗?那孩子可真有劲,揪住他的耳朵就往他的肩头上登。闺女老说他太惯孩子了。
闹闹就在村中的幼儿园上学。现在幼儿园静悄悄的,还不到孩子们上学的时候。隔着铁栅栏,能看到一排摇摇车停在院中。闹闹不去幼儿园,说幼儿园没有摇摇车,他就一下买了八辆送到了幼儿园。不能光让闹闹坐,小孩子都喜欢坐啊。老李说他,你是口袋里钱多,闲得乱蹦吗?林爷说,钱是龟孙,花了开心!我什么时候把钱看得太重过?
高高低低的丘陵地上,庄稼也一片连着一片地黄着,绿着。黄的是麦子,绿的是花生,红薯。地头那棵老柿树树叶油亮亮的,绿柿子闪烁其中。林爷扶着树站住,杮树皮粗糙得就像他的手。小时候这棵柿树就站在这里,仿佛比现在看起来要粗大得多。上树玩摸脚,摘柿子,这棵老柿树带给村里孩子多少快乐。可是,在一个暴风雨夜,树被雷电劈得只剩下半边了。都说这棵老柿树要死了,出乎意料的是,来年,它剩下的半边依然发芽,开花,结果,柿子依旧又红又甜。
谁的生活中不遇难过的坎?草得被牛羊啃,树得被风雨打。活着,得认命,老天给的磨难得承受。昨夜梦中,儿子又出现了,还是七八岁的模样,在麦地边,追着蚂蚱蹦,笑声很响。林爷和孩子妈在旁边割麦,孩子妈还年轻,穿着碎花袄,抹一把脸上的汗,喊儿子小心点。
孩他妈,你在那边还好吗?这十年,你的心天天都在鏊子上炕啊。如今儿子也撵你去了,在那边,也相互有个照应。儿子,日子再难,也得往好处过,你咋就想不开了呢?下辈子,你托个好人家,健健康康,娶妻,生子,享尽所有该享的福。
他抹了一把眼,走近自己的麦田。这块望天收的旱地,金色的麦穗一直高高低低地排到地边。春上雨水好,麦秆挺拔,麦穗个个饱满。他摘了一穗,在手心揉揉,吹吹,看看,数数,又放嘴里咬咬。今年看来能有个好收成哩。风一吹,一天一个样,再有三五天就能收割了。
前天闺女一家三口来看她,带着粽子。原来是该过端午了。闺女教他,吃粽子要蘸糖吃才好。他试了试,蘸糖,是好吃。女婿说麦子熟了他萦记着,让他啥都别操心。闺女就嫁在本村,几乎天天来看他,啥都替他考虑到,女婿也不错,老了,不怕没人养。人家城里不是好多都只有独生女嘛。仔细想想,自己比老李的日子还强。老李给两个儿子盖房子娶媳妇,欠了一屁股两肋巴债。再者,相比于那些无儿无女的老人,自己这不是在天上生活吗?
村子里的老栓柱光棍一辈子,后来去了镇里的敬老院。有一次,林爷从敬老院过,就买了几斤点心去看老栓柱,其实也是想看看敬老院啥样子,万一自己老了没人管,也有个思想准备。
敬老院里开满了花,老人们坐在屋前晒太阳。老栓柱看到林爷专程来看他,昏黄的眼睁得大大的,然后自豪得像迎接总理一般,把林爷介绍给敬老院里的每一个人,把点心挨个给大家分。老栓柱带着林爷看住室,说,一人一间,室内还有卫生间,床单衣服有人洗,比在家强;领着林爷看餐厅,说,饭尽吃,不重样,早上一人一个鸡蛋,比在家强。就一样,寂寞。来这儿两年多了,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
林爷看出来了,院里的老人,都巴望着有亲戚朋友来看。人活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网中间的一个结,如果没有一个牵挂你,念你的好,不证明你活得太失败?走的时候,老栓柱把林爷送得老远。于是,林爷隔一段时间就带点东西去敬老院陪老栓柱说说话,敬老院里的人见林爷都可亲热。今天是端午节,老栓柱们是不是又在眼巴巴在盼望着有人去看他们?
想到这儿,林爷觉得心里有了一件事,得马上去办。带些什么呢?就买一百斤白糖吧,粽子蘸糖也好,蒸糖糕也好,让老栓柱们都尝尝甜……
一阵南风吹来,林爷抬起头。金黄的麦田,茂盛的树木,以及青色的万安山,都在太阳下闪着亮光……
(本文获年第七届“苍生杯”全国有奖征文二等奖)
生命的敬仰
——评《活着》
作者:卧龙
生命是应该被尊重的,比如土坡上的野草,雷劈的柿子树,和翻着金色浪花的麦田。它们以各自独特的姿态活着,演义着或坚韧或阳光的生命之歌。而我们,又该怎样活着?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该怎样面对生活中的风风雨雨?
敬仰生命!一个平民对生命的敬仰,对活着的意义的理解在作者质朴的文字中涌出。
主人公,林爷,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他的生活没有那么丰富多彩,简单地从烧饼铺到田地间,从老李的家门口到栓柱爷的敬老院。他的生活有点心酸,老伴儿去了,儿子没了,抱上亲孙女的愿望落空了。可他还有租来麦田,还有同村子里的外孙,还有敬老院里一群相互牵挂的老兄弟。他要好好活着,他也能好好活着,像是春天土坡上的野草忘记寒冬里的楚痛,一遇到春光,便绿油油地生长起来。
对生命最好的敬仰莫过于以一种最好的姿态活着,林爷就是。他活的硬气,活的坚韧,活的有情有义。一个农民,一个算不上尊贵的人。我却能看到一个硬朗的老人昂首在笔直的大路上,背影比山厚重,迎着生命的阳光走去。脚步声穿过村庄,穿过麦田,在万安山的山谷里回荡。
我俯首捡起草地上的一片叶子,让阳光轻轻洒进来,我看见作者就在不远处,捧起一个跌落的叶片……
村姑—卧龙赞赏就是激励和鞭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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