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味道
窗外的鸟鸣,将沉睡的我唤醒。伸个懒腰,拉开窗帘,阳光瞬间填满房间。难得的好天气,好心情,何不出去走走?
插着耳机,听着音乐,不知不觉,走到了花鸟市场。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偌大的市场来回穿梭,一双双眼睛在各个摊位上来回搜索,寻找自己中意的物品。蔬菜、水果、百货、服饰,小吃、盆栽……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眼花缭乱。我在人群中被挤的左右摇晃,艰难地前行着。
“嘭”的一声,吓我一大跳。不由得嘀咕了起来:“这大早上的,什么呀!吓死人了!”还没嘀咕完,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我大口大口的吸着。啊!好香啊!爆米花的味道,小时候的味道!有人说,味道最能引起人的回忆,此刻,确实是这样,浓浓的玉米香带我穿过时空隧道,童年生活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个时候最盼望的是寒暑假的到来,可以不用去上学,可以睡个懒觉,可以约上三五好友去玩,但更多的时间,是和大人一起,力所能及地伺候家里的一亩三分地。
每年的暑假来临时,麦子也变得金黄了,饱满的麦穗谦虚地低着头,向养育自己的土地行着最虔诚的感谢礼。而父母,则整日挥舞着镰刀,头顶炎炎烈日,在田地里劳作,豆大的汗珠顺着黝黑的脸颊流下,砸进地里,开出一朵朵晶莹的花儿。父母劳作,我们姊妹几个也不能闲着。小的提着篮子,跟在父母后面捡拾掉落的麦穗。每当捡起一粒颗粒饱满的大穗儿,我们总会把它放在手心,用两只手一撮,撮出一粒粒圆滚滚的麦子,再凑近嘴巴轻轻一吹,麦衣便从掌心飘落,掌心中饱满的颗颗麦粒,犹如父母额头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然后,我们将一大把新鲜的麦粒喂进嘴巴,顿时,鲜美的麦香味激活每个味蕾,传遍整个口腔。我们不舍得下咽,一直嚼,嚼着嚼着,变成了“口香糖”,甚至可以吹出泡泡来,为辛苦的劳作增添了几分乐趣。我们边嚼边劳动,姐姐们抱起扎好的一捆捆麦子,将它们堆成一个个小小的麦垛。那时候的我出门时总不听母亲的劝告,非得穿着凉鞋去地里,走在麦茬地里,犹如走在一根根竖起的钢钉上。半天时间下来,脚被麦茬戳破了皮,加上太阳的炙烤,火辣辣的疼。母亲看到走路一瘸一拐的我,总会心疼的责备我不听她的话,可我还是咬着牙,硬着头皮说不疼。
等所有的麦子割完,堆在地里晒干,就要一车一车的往麦场拉。每当这时,我就觉得最难熬的时刻到了。因为我家的麦地有好多在山上,上山的小道蜿蜒崎岖,我家又没有牲口,光靠人力把架子车前拉后推地扶上山就已经让人精疲力尽了。上山后架子车还不能直接拉到地里装麦子,只能找个稍微宽点的路口放下。这时,就需要我们从自家地里背着麦子,顺着窄窄的地埂走到路边,再放到架子车上,这是一项大工程。为了省时间,父母会准备长长的粗麻绳,将一捆捆的麦子绑紧,绑成一座麦山背起来。父母力气大,一次能背十来捆,我们几个力气小,一次只能抱一两捆。抱着麦子,摇摇晃晃地跟着父母走在长长的地埂上,抬起头,看到天空自由飞翔的小鸟,不由得想,要是有翅膀就好了,可以一下子飞到架子车跟前,就不用这么辛苦的一步一步往前移了。可是,脚下的路还得走啊,越往前走,感觉地埂越长。父母背着高高的麦垛在前面缓缓移动,双手紧紧抓着麻绳打的结,青筋暴起的脖子上,汗珠一颗连着一颗往下掉,也腾不出手去擦,深深弯下去的腰,犹如麦穗,越饱满,越低垂。
经过大家几天蚂蚁搬家式的运输,所有的麦子终于被拉到了麦场上,这时,父母的肩膀早已被麻绳勒的伤痕累累了,即便如此,父母还要忍着疼痛将拉来的麦子再摞成几个大麦垛,矗立在麦场周围。这是一个技术活,麦垛要是摞的好,既不会垮塌,雨水又不会灌进去,而且麦垛的样子也好看;麦垛要是摞不好,不但雨水会从垛顶灌进去,让麦子腐烂发芽,而且有垮塌的危险。父亲的摞麦手艺,在我们村是出了名的好,很多人会找他帮忙,而父亲,不管多累,总不推辞。
接下来,就是各家轮流碾场。要说暑假里我唯一的乐趣,就是跟着父母去各家蹭饭。那时候不管谁家碾场,左邻右舍都会自发的来帮忙。我总会趁大家忙碌时,去喝主人家送到麦场的“饮料”。说是“饮料”,其实就是用烘炒的大麦或者柴胡泡的开水,不知为什么,这种水就是那么好喝,清凉中带着丝丝甘甜,夹杂着纯纯麦香,入口便回味无穷。尤其是辛苦劳作的人在大汗淋漓之后,倒一大杯,咕嘟咕嘟咽下,感觉浑身舒坦,疲劳感也瞬间烟消云散了,喝完,坐在麦垛的阴凉处稍事休息,便又继续碾场。
经过大家一天的齐心协力,一袋袋麦子被整齐的码放在主人家的廊檐下。这时候主人家总会用美食来招待辛苦了一天的邻居。黄瓜凉面,炸油饼,花卷馒头,米饭炒菜是普通人家的档次。富裕点的人家饭后还会给男人们准备几扎啤酒,几个下酒菜,男人们光着膀子,喝着酒,聊着天,说着今年的收成。女人们往往吃完饭,帮着主人家收拾好碗筷就各回各家了,家里还有鸡鸭要喂养。不管到谁家,我总跟着母亲,撵都撵不走。我们村几乎所有人家的“碾场饭”都被我吃了个遍,到现在我都记得,二妈家的黄瓜凉面最好吃,小兰家的油饼最柔软。
“碾场饭”吃的差不多了,麦场上一座座麦垛也渐渐的消失了,暑假也已接近尾声。秋季刚开学,我就已经开始盼望着寒假的到来了。一周,两周,三周……盼啊盼,终于盼来了寒假。我们像脱缰的野马,撒着欢儿的疯玩。那时候,天寒地冻,地里没有农活,父母也闲适的待在家里。父亲约上他的几个好友,将偌大的木头棋盘搬上热炕,边下棋,边煮罐罐茶,棋盘上的厮杀,带走了父亲一年的劳累。母亲则拿着缝到一半的布鞋,到邻居家去串门。几个妇女坐在炕上,围成一个圈,唠着家长里短,可谁的手都没闲着,拉鞋底、绣鞋垫、缝棉袄,彼此交流着女红手艺。屁股下被干牛粪烧的红通通的热炕,散发着阵阵熏香,温暖着这些辛苦劳作了一年的女人。我们也很舒适,趴在自家热炕上,写会儿作业,看会儿小人书,我们把整个身子紧紧地贴在早已被屁股蹭的油光华亮的苇席上,最大面积地感受着炕通里传来的热情。等全身暖到犹如蒸了桑拿般温热酣畅时,就再也趴不住了,便把作业胡乱一收,跑到院子里踢沙包,跳房子。只要每天能写几页作业,不闯祸,父母是不会责备的,怎么玩都行。玩累了,玩饿了,就想吃点啥,就盼望着能有货郎来。
那时候每到寒假,走街串巷的货郎就多了起来,卖花线的,收头发的,磨剪子菜刀的,收废品的,换碗的,爆玉米花的,卖糖杆的。闲不住的农人们想利用农活消停的间隙,赚钱补贴家用。而最受我们欢迎的货郎,就是爆米花的“黑脸爸”。我们不知道他是哪个村的,姓什么叫什么,只因他皮肤黝黑,又常常被烟熏火燎,所以大家都这么叫他。听到我们这么叫他,他也只是憨厚的笑笑,接受这个似乎带有爱意的称呼。“黑脸爸”来了就没有休息的时间了,几乎家家都会去找他爆一些玉米花来吃。甚至有的人家家里没有现成的玉米粒,就直接从玉米架上拽下来几个早已干透的玉米棒子,放进簸箕里端上去排队,边排队边把玉米粒剥下来,再拿簸箕一簸,玉米粒就干干净净了。脱粒后的玉米棒子也就变成了爆玉米花时用的柴火。“黑脸爸”熟练地操作着爆玉米花的锅,他把那个有着圆鼓鼓肚子的长桶锅的盖儿打开,用一个褪掉了很多漆的搪瓷缸子装着玉米粒儿,顺着锅口慢慢倒进去,一次倒多少,他心里最有数。倒多了,玉米爆不开花儿,倒少了,玉米就糊了。之后用加力棒使劲拧好盖子,将锅架在特制的铁架子上,架子下面放着炉子,炉子里燃烧着柴火。他一手将脱粒后的玉米棒子丢进炉子,一手转着锅,玉米粒儿在锅里翻滚着。看到这儿,我不禁想起了曹植写的《七步诗》,而现在,玉米棒子的火焰烘烤着玉米粒儿,这是对这首诗最好的诠释了。“黑脸爸”不停的转锅,不停的加柴,
我们在旁边不停的咽着口水等待着,等着“黑脸爸”的命令。他看看锅上装着的气压表,说了句“好了”,围成圈的小孩子便一下子散开了,躲得远远的,用手捂上了耳朵。“黑脸爸”提起锅,将锅口对准事先准备好的特定的袋子,将加力棒放在锅口较长的卡口处,用脚踩着锅底,再用手将加力棒一搬,“嘭”的一声,爆米花的香味便弥漫开来,刚刚散开的圈又合拢了。冒着热气的爆米花,一个个咧开嘴笑着,我们等不及把爆米花倒出来,就直接把手伸进袋子里,也顾不上烫,一人抓起一大把,塞进嘴里,笑着,吃着,那种味蕾得到满足的舒畅,简直无与伦比。圈围了又散,散了又围,直到夜幕降临,“黑脸爸”还在忙碌着。
那段时间,村里始终飘着爆米花的香味,那香味,一直伴随着我们好多年。虽然,“黑脸爸”凭着他对时间、火候、压力的准确把握,可以爆出米花,麦花,豌豆花等,可这些,也只是富裕人家才舍得的,我们吃的最多的,是玉米花,最爱的,也是它。
……
“样样便宜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大喇叭里的吆喝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不知不觉,我已经来到了那个卖爆米花的大爷跟前,他也是皮肤黝黑,脸上布满皱纹,佝偻着腰,用沾满煤灰的双手熟练地操作着爆玉米花的锅,还是那个我熟悉的,有着圆肚子的锅。
“大爷,一袋爆米花多少钱啊?”
“五块。”
“给我一袋儿。”
提着爆米花,心想:五块!太贵了!那时候五块钱可以爆一大麻袋呢。只是,那个时候,早已乘风远去,再也找不回来了,此刻,嘴里的爆米花,虽然比那时候更大,更好看,但也似乎不是原来的味儿了。
斗转星移,童年的回忆,童年的味道,已渐行渐远,犹如旧照片般泛黄在岁月的车轮下,现在它只能依稀地出现在我的梦里了。
作者简介:
杨莉秀,女,天水市秦州区西口镇人,乡村教师。喜欢诗歌,闲暇时偶尔写几句,纯属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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