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的旧文。
今儿还真去吃了这家店,实际是山大威海分校附近的一家韩料店。很神奇,我头一次见不做猪肉的韩餐厅。
后半截写的不好就不发了哈。各位凑合着看。
猴面包树餐厅确有此处。且理所应当是一间离海不远但也不至于太近的餐厅。吹得到咸湿的海风,摆在户外的白色桌椅又不至因此永远满是沙土。黄绿相间的外观,在一丛棕榈树间不太张扬也足够显眼。热狗和汽水都普普通通,味道不坏也少有人对它赞不绝口。总之一切都恰到好处,以致秋元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了然:就是它了。
这里除了这位远道而来的女招待之外,还有工作时间难得跨出厨房一步的厨师大叔,和偶尔才露面的店长先生。之前的女招待因为母亲生病回家照顾母亲去了,急匆匆地走,害得店里空缺了好一阵专职的女招待。说到这里店长想起叮嘱秋元:“你就算要走,也尽量多提前些日子告诉我,我好另做打算。”秋元正在揪自己的假睫毛,胶水已经快融化黏在眼皮上,炎热的海边实在对此类精细的妆容很不友好,边听边应声。店长似乎很有资产,对餐厅的营收并不太在意,每周二放假以便她有空和普通游客一样浑身椰子油地躺在树荫里看少年们冲浪。冲浪少年们多是人来疯,更情愿在观光少女云集的周末大展身手,但其实秋元对冲浪和晒太阳都不甚在意。
店长给她的住处是一间阁楼。餐厅背后离海更远一点的地方,三层民宿的上面,十几阶高高的边缘略微生锈的金属楼梯通向小小的阁楼。这里之前是原来女招待的住处,不很狭窄,向南向西各有一扇小小的窗户。虽然因为是斜顶,阁楼有些地方矮得连秋元也不得不弯腰,不过向南的窗户直冲大海,向西的窗户外有一棵宽宽大大的棕榈树,床垫和衣柜都像模像样,秋元觉得着实不坏。店长帮她把行李箱挪上来,四五十岁的年纪难免腰上臃肿,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帮她搬箱子不是件轻松的事。但店长并未多言,擦擦额头的汗,把房间钥匙妥善放在当做床头柜的小木凳上,左右叮嘱几句就先慢慢地下了楼。秋元送走店长,踢掉鞋子盘腿坐在房间中央,风吹得棕榈树刷刷作响。她怀着像是裹在一朵未开的茉莉里般的期待,在沉沉的夜色中慢悠悠地摇摆。
秋元觉得,自己的新生活开始了。
猴面包树餐厅前常年停着一辆墨绿色的老年轿车,旧旧长长慢吞吞的,是厨师大叔的。厨师大叔当然是个中国人,大家叫他老李。抽浓重剧烈的卷烟,即使没什么生意也总能给自己找到活做。秋元靠在取餐窗口同他攀谈几次就熟络了,因为老李英文不好所以还帮他打过电话预定餐厅的位置。那家餐厅秋元听说过,在远远的岛的另一个侧面,以玻璃幕墙为特色。老李总是预定周一晚上八点的晚餐两人位,和一瓶中国酒。这里伏特加固然廉价易得,但老李觉得那种酒没有香气。秋元暗自想象过那家餐厅的中国酒都存在一只带水龙头的大罐子里,老李张着嘴缓慢而稳定地一口一口喝掉的景象。
忙倒是不忙的。秋元往往九十点钟才在鸟的啁啾声中醒来,揉二十分钟眼睛再爬起洗漱。她已经入乡随俗省略掉复杂的妆容,只留那些不会被阳光烤化的部分。口红的颜色倒是时时更换,虽然知道自己不适合南美辣妹们热衷的hotpink,也忍不住贼心不死地追逐时尚。白T恤黑短裤,头发上缠一条翠绿杂花丝巾。亚洲体型难免削薄,好在裹在磨破黑短裤里的屁股浑圆,撑起海岛女招待的身份。
到店里的时候大约十点半。店门钥匙掌握在老李手上,他早上需要来准备食材。秋元打声招呼,开始补充放在透明冷柜里的饮品——骄矜的墨绿色玻璃瓶子是法国气泡水,另有一种透明色矮墩墩的是便宜版本的泰国气泡水,可乐雪碧一类不必说,秋元还喜欢在内侧角落里放一两个罐头。本来放椰浆椰果罐头是为调酒增加热带风情,最近她开始多放一个橘子片罐头自己吃。各色饮品排列整齐明码标价后,秋元拿毛巾擦干冰柜底部积水,表示很满意。
擦好摆好餐厅内外五套桌椅,秋元拿上老李给的三明治坐到绿轿车的副驾上——她不会开车不敢坐到驾驶位上,扭开音响吃饭。秋元时常有音乐的dejavu出现,脑海中特定区域像立在餐厅门口昭示今日菜单的小刊板,刊登什么就要听什么,现在登场的是滚石乐队的brownsugar。印有“猴面包树餐厅”logo的纸巾叠放在手边。秋元其实至今也不知道猴面包树到底长什么样,只是望文生义联想到一棵枝丫间生满胖胖餐包和胖胖猴子的阔叶树。说来好笑,店长对店里营收并不在意,却精心选了一周的歌单固定播放。无非是些活泼快乐的踢腿音乐。不过,秋元愿意听店长的话,即使她觉得并无必要。
周一晚上早早关门——老李有玻璃幕墙的约。老李今天略迟了一点,于是把钥匙交给秋元,叮嘱她好好锁门就匆匆开着绿轿车离开。秋元还在埋头整理前几位客人留下的脏盘子,只是从洗碗池探头出来响亮地回应。所以松岗进门的时候,他也很奇怪这间餐厅为什么堂而皇之地把钥匙摆在桌上而店里空无一人。
“有人在吗?”松岗自顾自发问。
“对不起,我们打烊了哦。”秋元匆匆摘下洗碗手套走出来。妆容经历了一整个白天的融化已经不像样子,但眼睛——松岗后来这么跟她说过,你的眼睛可以让人一瞬间什么都不想。
松岗表示遗憾,并努力争取了一下:“很抱歉,但我今天环岛徒步,确实很累想歇歇脚。能卖给我一杯喝的吗?”
秋元没有想很久就同意了。松岗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带着疲惫,况且她下班后并没有急着要做的事。她向来愿意付出这一点点。“你要喝什么呢?”
松岗感谢着坐下,“谢谢你。冰的随便什么都可以。”
秋元笑了一下:“这可是你说的哦。”于是从冰柜取了气泡水、橘子片罐头和冰块,调了一杯橘子汽水给他。舂散的橘子果粒聚在杯底,液体部分几乎是无色的却又带着橘子甜味。不好喝也不难喝,就和这家店一样。
松岗依然谢谢:“很清爽。这算是给我的特调?”
秋元顺手洗掉刚刚用过的雪克杯:“也是也不是。平常我自己也这么吃橘子片罐头。”
松岗用吸管在杯子里转了几圈:“那它有名字吗?”
秋元现场编了一个:“‘秋天。’”
秋元近来把吃早饭的地点挪到了黄瓜架下。最开始她以为那里是冒出来两棵喇叭花,于是欢欣鼓舞地搭了架子——结果只开小黄花,结了小黄瓜。她也去找过老李问罪,一定是他把黄瓜种子丢到不该丢的地方去的,但老李声称是游客或者隔壁做腌黄瓜三明治的那家餐厅。此事终究偃旗息鼓,总不能真的问问黄瓜花,是谁把你扔到这里来的?
后来她也蛮喜欢这个黄瓜架了。阔大的毛绒绒的叶子遮天蔽日,须爪细细从木架子上懒懒地伸出来,跟周围餐厅潜心栽培的热辣鲜花截然不同,颇有风格。早饭的配置也变成腌黄瓜三明治和短篇小说集。回到店里之前会看看有没有该摘下的黄瓜,洗干净顺手塞到酸黄瓜坛里去。
松岗又来过几次。多数是来吃个晚晚的晚饭,等秋元收工后一起去海边喝啤酒聊天。也有顺路过来喝杯“秋天”的时候。有一天,秋元正在一边锁餐厅的大门一边跟他讲今天来了很阔绰的客人的时候,松岗突然发言:“秋元,我们在一起吧。”
夜晚的海岛灯光不多,机车声隆隆从远方传来,棕榈叶沙沙在耳边作响,声音远近交织模糊了距离。秋元把钥匙捏在手里,回头看见松岗静静地等在台阶下。秋元在黑暗里笑了一下,从最后一级台阶跳下去双手抱住松岗:“好。”
打开阁楼向南的窗户,能拉下一个小小的向海的窗台,很适合喝酒。秋元总是一个人在这里看着海喝酒。跟松岗一起喝啤酒聊天固然也很开心,但秋元还是很喜欢一个人喝酒。并非有什么不愉快或者心结之类,她总是需要有独处的时间,独自在狭小的阁楼上穿着松垮的睡衣盘着腿喝酒的时间——这是她思考和发疯的时间。伏特加和橙汁都摆在手边,秋元双手托着脑袋,嘴里咬着吸管,一脸严肃地慢慢喝酒。甜甜的高度酒顺着吸管畅通无阻地滑进去,自然是容易喝多的——很多人都对秋元这种没什么事也能自己一个人喝多的能力表示过佩服。秋元喝多了是要发疯的,她打电话给松岗又哭又闹说自己想他了——松岗是个画家,去附近岛屿写生一个周了。秋元喝多了酒也是知道不能吵到别人的,压低了声音呜呜咽咽,头重脚轻地蜷缩在床垫中间。电话两个小时也不肯挂,觉得闷热了就向窗户伸出头去想喘口气,却不小心撞上了窗台挡板,“啊”地轻轻叫了一声。电话那头松岗真真切切地叹了口气。
松岗几天之后回来,亲自来盘点了秋元房间里所有的酒,并收走了剩下的半瓶伏特加。走之前三令五申:“你,不许再自己喝酒。”
雪梨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