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人70多岁,清瘦,脸多皱且黝黑,头发灰白,背有点驼,穿一件蓝色旧咔叽褂子,皱皱巴巴的灰裤子,经常打柴种菜地,衣服并不是十分整洁,黄球鞋上经常有泥巴。耳朵有点背,和他讲话,必须大声喊。于是大家很少同他讲话。早晨,老人挽着菜篮子,篮子里放一只小白塑料袋,袋儿里装两把米。走进他的黄瓜地,“咕咕咕”地唤几声,一只洁白的鸽子从树上翩然落下。他撒把米,在黄瓜地沟里,鸽子走近,叨几粒米,抬头望了望老人。老人说:“吃吧,快吃吧。”鸽子走得更近,叨几粒,蹦一下,再叨几粒,再蹦一下。老人蹲下去,伸手摸它,从头上摸到翅膀。好像抹去鸽子羽毛上的露水,又好像抹上一层手的温暖。蹲着看鸽子吃米粒,和鸽子说着话:“别慌,别慌,慢慢吃,又没有人和你抢。”“夜晚怕不怕啊,一个人,哎,也没有个伴儿。”呵呵,他竟然称鸽子是一个人。又说:“来,抱抱,看看翅膀好透了没有。你说这野猫,多凶啊。你咋就让它给咬住了呢?咋不知道小心呢?嗯,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再抹药了。比人强啊,人就是金贵。”老人开始摘黄瓜,一沟一沟地找。鸽子飞上竹棍搭就的黄瓜架,咕咕叫几声,勾头梳理梳理羽毛。“这黄瓜多水灵啊,又没有上化肥打农药,就是模样不好看,你说这人啊,黄瓜只要好吃就行,干嘛要那么好看呢。真是,真是的。”老人拿着失去黄瓜冒着水的黄瓜蒂,若有所失地说。换一趟,弯腰在黄瓜叶下面找黄瓜,鸽子也飞起来,落在老人身边的架子上。“这条还想躲起来呢,还,不让摘。”老人随着说话的节奏用劲儿,还是把黄瓜摘了下来。“不是我心狠,不让你呆在家里,是我儿子饭店的人老想要吃你,晓得不,唉,你还是呆在这树上好,树上好啊。树上比哪儿都好。”摘了半篮子黄瓜,挽在胳膊上。老人对鸽子说:“晚上,我来浇菜,再来喂你哈。”走出黄瓜地,鸽子跟在后面蹦。老人挥了挥手:“回去吧。”走几步,回头,发现鸽子还跟着蹦。又挥了挥手:“回去吧,回去吧。”二清晨,老人那件旧蓝色咔叽褂子,挂在黄瓜架子上面。山里的夏天,清晨寒气也很重,出门时,他还是穿了外套。也许他干半天活,热了,现在只穿着那洗得发黄,带一些细小破洞的汗衫,在黄瓜架子之间锄草。鸽子就在他舞动的锄头旁边,慢慢地走着,脖子一伸一伸地走着,有时低头吃他挖起的虫子。每当他挖起一只虫子,就用锄头,连同土块一起,轻轻地扒到鸽子跟前。说:“这,又有一个,好胖。”鸽子稍稍蹦起一下,落在他扒过来的土块上,细心地找虫子。有时,老人发现鸽子贪玩,没有跟上,不在锄头旁边,也不抬头,也不找,咕咕咕地唤几声,鸽子就飞扑过来。老人转身抬头,发现我站在菜地上面的操场上,看他和鸽子。我每天早晨来这里晨练。他裂开无牙的嘴,笑得满脸菊花。说:“你瞧,我一来,它就飞下来,只有我唤它,它才下来,呵呵呵。”至于我回答的什么,老人根本没有听懂,也许他根本不需要听懂。他在他那安静的世界里。他望着我翕动的嘴唇,只是张着无牙的大嘴,无声地笑着。非常天真地笑着。三昨天下午,在路上遇见老人,他提着篮子去菜地,我扯住他的篮子,往里瞧,是空的。我什么也没问,只是望着他笑。他说:“还有米,挂在黄瓜架上面呢。”今天早晨,我去晨练的时候,黄瓜地里没有老人,鸽子站在树下的坡路上,一动不动地,静静地站着,望着老人每天走来的路。我走进黄瓜地,发现两处撒有米粒,还有几粒玉米,不知道是老人清早来撒的,还是昨天撒的。我知道山上没有玉米卖,不知道他问谁找的,估计他知道鸽子喜欢吃玉米。我想和鸽子套近乎,取下黄瓜架上的塑料袋子,抓了一把米,一边模仿老人咕咕咕地唤着,一边慢慢靠近鸽子。鸽子没有受惊,也没有飞走,我不敢靠得太近,在5米外,撒了一把米,鸽子缩了缩脖子,扭脸用一只眼睛看了看我,没有动,依然安静地站着。我和老公在操场走了好多圈,每走过一次,都要呼唤鸽子,鸽子一直站在那里,不理,也没有下来吃米。我们晨练完了,走上台阶,回头看,远处小路的草丛里,有一处小小安静的白,在尘埃的那边。注明:图中老人并非文中老人,但都是勤劳热爱种菜的老人。《菊农的一亩田》:山区从教三十年,山居三十年,沉淀下的安静文字,是菊农代表性作品的集结。(不包括